过秦论(上)(2)

贾谊

       及至始皇，奋（发扬）六世（秦孝公、惠文王、武王、昭襄王、孝文王、庄襄王）之余烈（遗留的功业），振长策（长鞭）而御（驭）宇内（天下），吞二周（指东周、西周）而亡(灭)诸侯，履（登）至尊而制（控制）六合（上、下和东、西、南、北四方），执敲扑（鞭打的刑具，短曰敲，长曰扑。这里指严酷的刑法）以鞭笞(抽打，这里有管理、统治之意)天下，威振（震）四海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到了秦始皇，他发扬六代君主遗留的功业，挥动长鞭而驾驭天下，吞并二周而消灭诸侯，登上皇位而一统江山，手持棍棒而统治天下，威震四海。

       南取百越之地，以为(以之为)桂林、象郡；百越之君，俯首(低头)系颈(脖子上系上绳索)，委(托付)命下吏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向南攻取了百越的土地，把它作为桂林郡和象郡；百越的君主，低着头用绳子系着脖子，把生命托付给秦国的下级官吏。

       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（用竹木编成的篱笆或栅栏，这里指边境），却（退）匈奴七百余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，士不敢弯弓(把弓拉弯，拉弓射箭之意)而报怨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于是派蒙恬到北方修筑长城而戍守边疆，击退匈奴七百多里；胡人不敢南下而放牧马群，士卒不敢拉弓而饲机报仇。

       于是废先王之道，燔(fán烧)百家之言，以愚黔首（黔，黑色。黔首指百姓）；隳（huī毁）名城，杀豪杰，收天下之兵（兵器），聚之咸阳，销锋（兵刃）镝（dí箭头），铸以为金人（铜人）十二，以弱（削弱）天下之民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于是废弃了先王的仁道，烧毁了百家的著作，从而愚弄百姓；毁坏名城，杀害豪杰；收缴天下的兵器，把它们集中到咸阳，销镕刀刃箭头，把它们铸为十二铜人，从而削弱天下百姓的力量。

       然后践（依循，凭借）华（华山）为城（城墙），因（凭借）河为池，据（依）亿丈之城，临不测之溪，以(以之)为固。良将劲弩（强弓）守要害之处，信（忠信）臣精卒，陈利兵而谁何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然后凭借华山作为城墙，依靠黄河作为城池，上依亿丈之高的城墙，下临深不可测的河流，把它们作为坚固的屏障。良将手执强弓坚守护卫要害之处，忠臣率领精兵陈列锋利兵器而谁敢奈何。

       天下已定（平定），始皇之心，自以为关中之固（险固），金城（钢铁铸成的城墙）千里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天下已经平定，秦始皇的心里，自以为关中这样的险固，钢铁般的城墙绵延千里，正是子子孙孙称帝称王万代的基业。

始皇既没（死后），余威震于殊俗（异俗，指边远的地方）。然陈涉瓮牖（yǒu瓦瓮当窗户）绳枢（shū草绳作门轴）之子，氓（méng）隶之人，而迁徙（迁谪戍边）之徒也；才能不及中庸（普通人），非有仲尼、墨翟（dí）之贤，陶朱、猗（yī）顿之富；

       译文：秦始皇死后，余威仍震慑在边远的异俗地区。然而陈涉(只是个)瓦盆当窗户、草绳作门轴的贫家子弟，(只是个)佣耕为隶的农民，还是个迁谪戍边的兵卒；不及普通人的才能，没有孔丘、墨翟的贤德，陶朱、猗顿的财富。

       蹑足（蹑，蹈，用脚踏地。蹑足，这里有“置身于……”的意思）行伍（军队）之间，而倔起阡陌（田野）之中，率疲弊之卒，将（指挥）数百之众，转而攻秦，斩(砍)木为兵，揭（举）竿为旗，天下云集响应，赢（担负）粮而景(影)从。山（崤山）东豪俊遂并起（一并起事）而亡秦族（秦王朝）矣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他跻身在戍卒队伍之间，而倔起于田野之中，率领疲惫的兵卒，指挥数百人的队伍，掉头而进攻秦国，砍下树木作武器，举起竹竿当旗帜，天下豪杰如云一样聚集，像回声一般响应，背着粮食而如影子一样随行。崤山以东的豪俊于是一同起事，从而灭掉了秦政王朝。

       且夫天下非小弱也，雍州之地，崤函之固（险固），自若（如自己原来的样子）也。陈涉之位，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；

       译文：再说秦国的天下并没有减小削弱，雍州的肥沃土地，崤函的险固关隘，依然如故。陈涉的地位，并不比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的国君尊贵；

       锄耰（yōu锄头）棘矜（qín木棍），非铦（xiān锋利）于钩（短兵器）戟（长柄兵器）长铩（shā长矛）也；谪戍之众（指陈涉等戍边的九百多人），非抗（匹敌、对等）于九国（指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等国）之师也；深谋远虑，行军用兵之道，非及（赶不上）曩（从前）时之士也。

       译文：锄头木棍比不上钩戟长矛锋利；贬谪而戍守的兵卒，比不过九国的军队；深谋远虑，行军用兵的策略，赶不上从前六国的谋士。

然而成败异变(指条件好者失败而条件差者成功)，功业相反。试(假如)使山（崤山）东之国与陈涉度（duó）长絜（xié衡量）大，比权量力，则不可同年而语（意为相提并论）矣。

译文：然而成败(却)发生了异常变化，成就的功业(完全)相反。假如让崤山以东诸国与陈涉衡量长短比较大小，比较权力衡量力量，那么(更)不能相提并论了。

然秦以区区(小，少，微不足道)之地(指雍州)，致(达到)万乘之势（周制，天子地方千里，出兵车万乘，故又以万乘代指天子），招八州(古时天下分九州，秦居雍州，其它八州为兖州、冀州、青州、徐州、豫州、荆州、扬州、梁州）而朝同列（同在一列朝秦），百有余年矣；然后以六合（上、下和东、西、南、北四方，泛指天下或宇宙）为家，崤函为宫（宫墙）；

译文：然而秦国凭借小小的雍州，发展到兵车万乘的帝王之势，招令八州而同在一列朝秦，有一百多年了；然后把天下统为一家，崤山、函谷关作为宫墙。

一夫作难（nàn）而七庙（供奉太祖及三昭三穆共七代祖先。一般指代国家）隳，身死人手（本身被杀死。这里指秦二世被赵高杀死，子婴被项羽杀死，都不得善终），为天下笑者，何也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（势态）异也。

译文：(不料)一人(陈涉)发难，而王朝毁灭，皇上自身也死在他人手里，被天下耻笑，这是为什么？是不施仁义从而进攻与防守的形势发生了变化。

(完)